我已經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折騰過來的了。

一低頭,就能看到骨盆上鮮明的「仁」字。

那天回到這座大宅子,他二話不說把我綁在床上,叫人拿來紋身槍,掀開我的衣襬就在我的骨頭上狠狠刺下他的名字。

等他罷手的時候,整個傷口都血淋淋的根本看不清上頭的字,我也哭得的眼睛都花了,什麼都朦朧。當下,只聽到他低聲開口,語氣冰冷懾人:「帶著這個…你就休想……」

我不懂他再說什麼,血都還沒擦乾,他就壓到我身上來,進行下一輪未完的肆虐。

傷口後來很小心地處理了,但我還是覺得刺痛。或許,是心在痛。

我靜靜坐在床邊,想著天空、想著雲朵、想著媽媽、想著世勛……過去的我似乎受了太少苦,上帝一下就全報復在我身上了。我反駁不出半個字,因為拿刀一片片割下我心頭肉的人,是我最在乎的人。

很可笑,我還覺得他刺上的那字美得讓我沉醉。

我拿起手邊的鋼筆,想都沒想,就往手腕上劃去。不夠深,再第二刀、第三刀……

為什麼我的手感覺不到痛?為什麼心頭的痛總是牽動著我所有的神經,一直一直提醒我…就像是要燒起來一樣……

我的鍾仁不是我認識的了……這個認知讓我墮入窒息的深淵,讓我求救無門,因為明明在我眼前的,就是我的鍾仁呀……

當眼簾映入白光,我微微牽動了嘴角。

是來到了天堂嗎?這是上帝對我最後的憐憫嗎?絕對算不上好人的鹿晗…也可以榮登白色殿堂嗎……?

突來地一聲嘆息,像是一記鐵鎚敲在頭上狠狠讓我暈眩,然後從天堂,掉回地獄。

我抬眼,沒有正眼瞧他。此刻的我,心情異常平靜。

「你以為這麼做…我就會放你走……?」他溫柔的語氣讓我錯覺回到了以前,但是仔細聽,甜美的果實裡頭包覆的是劇毒。

我無聲地笑了出來。

這下他不需要在用任何東西綁住我了,我眼睛所及的四個角落都是攝影機,無任何死角,或許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有更多更多監視著我一舉一動的東西,外頭應該也站了不少人吧?

「我只是…想放自己自由……」我只是…害怕知道自己是你的囚犯……

他緊攥著拳頭,骨頭發出咯咯的聲音,充滿血絲的眼睛讓他看起來像頭血戰後的野獸。「呵……你總是這麼自私,把自己保護得好好的,想要的時候就擺出無辜的樣子索求,不想要的時候連一眼也不看就丟掉……就到現在,你也是這麼狠心!」

我有些愣住,卻又收起了情緒。怎麼會呢?在我腰間留下痕跡的你,怎麼會說我狠心呢?

許久,房裡都安靜無聲。

「沒有下次,你敢再隨便這麼做,那小子的骨頭我連半根都不會留。」

我的心虛浮了下,轉眼他已經走了出去。

隔天,我從下人那聽聞到了叔公過世的消息。說是在國外的時候心臟病發猝死。

我當下還有些驚訝,因為叔公的身體一向健壯,就算六、七十歲了還是老當益壯,怎麼會說病發就病發?不過回頭想想,叔公若本身真有心臟病,到了這個歲數,或許真的說走就走了吧……

雖然一年前他做出了那樣的事,但因為薄弱的血緣關係,我還是不免哀嘆。

叔公死了之後,那麼接手的,就是鍾仁了?突然這個事實佔滿了我的思緒,我忍不住咬緊了牙關。

在這麼大的宅子裡,有一大半都是我爸爸的心血,就連我現在所躺著的床,都可能是我爸爸用血汗去打拚出來的金錢……而在這張床上,他唯一的兒子手無縛雞之力,任人控制……

可是為什麼…我就是無法抽離以前鍾仁溫柔的笑容和身影……

我敲著自己的頭,報復著自己的軟弱,外頭的人一下子就衝了進來,將我壓在床上。

「請先生不要衝動!」

「我早死晚死都是死!你們管我做什麼?」我第一次感到這麼憤怒、這麼惶恐,「他把我玩死也是死!我不如自己先了斷!」

「我不會讓你得逞。」

團團圍在我床邊的人迅速讓開了條路,他筆挺地走來,像個風流萬古的帝王,孤傲而不可目視。

他箝住我的下巴,我覺得自己的骨頭都要裂了。「在我的眼皮底下,你沒那麼容易就能死。」

別人聽來,似乎是種赦免,因為死不了,他不會把你殺死;但是在我聽來,卻是活脫脫的威脅、逼迫,他是要讓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可…就算如此……是啊,我又開始不忍心了…我不忍心你明明就站在我眼前,而我一閉上眼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明明是那麼地害怕、那麼地憤恨,但我總是忍不住想在他的身上挖出一點點過去的影子,哪怕只是一點也好,就足夠支持我繼續走下去。

「鍾仁…鍾仁哪……」我抽噎著,連我自己聽來都像個小孩。

他愣了愣,手上也不施力道了。「你們都出去,我在這的時候把監視器都關起來。」

「是。」

就在我以為大禍又要臨頭的時候,他突然緊緊地抱住我,臉就埋在我的肩窩,緊到我喘不了半口氣。

「鹿晗…你真的很該死…非常……而我…也很該死…最該死……」

他的聲音好像有點哽咽,但我不敢大膽猜測。

他的氣息、溫度就好像以前,好像以前我認識的那個總是對著我笑的鍾仁……

「鍾仁……!」我鼓起了勇氣,回抱住他,大膽地哭了出來,淚水全都流在他的肩上、背上。

「鹿晗…你記得…此時此刻,你所喚的是以前的鍾仁,不是現在的這個……」

他要我記得,以前的金鍾仁,已經死了。

那次的擁抱之後,似乎一切又回到了原點。只要他回來沒有累到倒頭就睡的情況,就一定會來我這,然後一進門第一個動作就是脫掉衣服。

我舔了舔乾裂無法癒合的唇。這是每晚隱忍呻吟的結果。

原本就不是以幸福為前提的性行為,再加上我曾偷偷看過鍾仁的表情,痛的分明是我,他卻一臉比我更痛的樣子,有時他眼角所掉下的汗水都會讓我心頭一緊,以為是他流淚了。

從那次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對我說過任何超過五個字的話,而且我發現到,每個月他總有一個禮拜不在,不會來我房間,甚至不回來。

由於心中的抗拒多過於好奇心,所以我沒有向任何人提過這件事。

就在這天,我醒得特別早,坐在窗邊翻著前些日子他買來的書。算是對囚犯的一種仁慈吧,竟然會問我想看什麼書,然後隔天就送來了。

大概是怕我發瘋,但其實他也不用那麼在乎的,這麼多監視器的看照下,我能做什麼?

遠遠地,我聽到了樓下庭院傳來女孩的笑聲。

我微微探頭,沒有太大的動作。萬一頭探得太出去,外頭那些人大概又要衝進來叫我別跳樓,然後傳到他耳裡我今天就完蛋了。

是鍾仁回來了,但是身邊跟著一個留著長卷髮的女孩,看起來和他差不多年紀,親暱的挽著他的手。

鍾仁沒有抗拒,反而臉上都堆著微笑……

看到他笑容的剎那,我幾乎就要從這窗口跳下去緊緊抱住他大哭……可不是嗎?那是我的鍾仁的笑容啊……

那女孩跟著鍾仁進了門,然後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不知道為什麼,有種被鳩佔鵲巢的感覺。我分明只是個囚犯,甚至什麼都不是,怎麼會有種被外人踩進地盤的憤懣……?

我輕輕按下手邊的按鈕,很快地朱安就出現了。

朱安是鍾仁的貼身秘書,家裡的大小事也都由他一手安排,等同兼職管家。鍾仁相當看重朱安,他沉穩、冷靜、不卑不亢,看起來好像什麼都知道。

「請問鹿先生有什麼吩咐嗎?」他才剛從外頭跟鍾仁一起回來,連大衣都還沒脫下。

「剛剛跟鍾仁一起回來的…是什麼人……?」我問得有點心虛,因為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憑什麼可以過問。

「鍾仁先生說──」

我舉起手示意他住口。我知道的,真是,我又忘了。

鍾仁禁止我過問他的任何私事。

「那麼還有什麼吩咐嗎?」朱安的語氣相當禮貌,也完全不會惹人厭,但我知道他在告訴我現下家裡來了貴客,他沒有時間讓我耍任性。

我搖搖頭,看著手上一直未翻頁的書。

我還記得,國中的時候,有個很喜歡鍾仁的女生,她算是全校裡屬一屬二的美女,不知道有多少人追她,但她就是對鍾仁很死心蹋地。

鍾仁不喜歡女生靠近他,但那女生卻追得很勤,有一次我跟鍾仁約好在中庭見面,一到中庭卻發現那裡被團團包圍,仔細一看,就看到那女生跌在地上滿面淚痕,而鍾仁插著手冷冷瞪著她。

後來我才知道那女生豁出去挽了鍾仁的手,鍾仁想都沒想,連力道都沒控制就把人家甩到一邊,害那女生腳破了個大洞。

事後我責備了鍾仁,卻被他狠狠的視線給制止了。

他說,我不喜歡讓不喜歡的人碰我,更何況,這手是留給小鹿你的。

我一時糊塗了,問他什麼把手留給我。

他又說,在小鹿需要幫助的時候、需要安慰的時候、需要溫暖的時候,這雙手就是負責執行保護小鹿的工作。

那時候他的眼神容不下半字否決,我只能愣愣地看著他,然後任他的雙手環過我肩膀,緊緊擁抱。


情人節番外篇

「欸,鍾仁,下禮拜就是情人節,要做些什麼啊?」

鍾仁一臉鄙視地看向身旁的同學,「沒做什麼啊!又不是什麼大節日。」

同學不可置信地皺起眉頭,「你該不會跟我說那天依舊跟鹿晗那小子混在一起吧?」

鍾仁舉起拳頭作勢要打人,「敢再叫他小子你試試看!」

「要不要我幫你介紹個女生啊?她是國標社的社花欸──」

話才說到一半,同學就覺得自己可能下一秒就會被鍾仁給掐死,於是乖乖住嘴到一邊去了。

他金鍾仁才不需要什麼女朋友,只要有鹿晗就夠了。

午休時間鍾仁正買好他跟鹿晗的午餐回來,但還沒走到教室門口就停下了腳步。

鹿晗正站在教室門口和一個女生有說有笑,那女生拿了個信封給鹿晗。這種場景鍾仁是見多了,正想上前把那該死的情書撕掉時,鹿晗卻不再像之前露出苦惱的表情,毫不猶豫地、甚至笑著收下了那封信。

一瞬間,鍾仁僵住了。他屏住呼吸,張著口卻叫不出鹿晗的名字。

直到那女生離開,鹿晗才發現站在不遠處的鍾仁,他匆匆忙忙將那封信塞進口袋,然後對鍾仁露出心虛的笑容。

「你、你回來啦?」

鍾仁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臉色陰沉地走了過去。他沒有抬眼看鹿晗,只是把手伸進鹿晗外套的口袋,拿出那封信,當著鹿晗的面撕掉了。

「金鍾仁!你做什麼!」鹿晗瞪大了眼睛,從鍾仁手上奪過那無法復原的紙張。

「很開心是嗎?有女朋友很驕傲嗎!?」鍾仁也不甘示弱地吼回去。

其他學生都只敢在經過的時候偷偷瞥一眼,第一是他們沒有看過這兩人吵架,第二是多管閒事只會被那拳頭很硬的金鍾仁揍。

鹿晗哀怨地瞅了鍾仁一眼,半句話也不說就轉身走了。

「竟然為了一個女人背叛兄弟!」

鹿晗已經走得遠遠的了,鍾仁卻還在後頭吼著。

鹿晗一個人坐在階梯上,眼眶早就紅了。他望著手上被斯爛的音樂會門票,心裡很氣憤,但更多的是傷心。

氣了一個上午的鍾仁好不容易冷靜下來,這下才發現他竟然吼鹿晗,心裡很過意不去,比起鹿晗交女朋友,對於跟鹿晗吵架更讓他難受。

於是他決定先去了解那女生,確定她對鹿晗絕對是真心的,他才能接一步說服自己放手。

下了決定的鍾仁立刻就到那女生的班級上找人,沒想到那女生卻說了個讓他差點把自己掐死的事實。

「妳喜歡小鹿……我是說,妳喜歡鹿晗嗎?」鍾仁一臉赴死之士的凝重表情。

「啊?」那女生表現得一頭霧水。

「妳對他是真心的嗎?跟他在一起這麼多年,我沒看過他接女生的情書接得這麼心甘情願,要是妳真的喜歡他,就跟我保證妳不會傷害他。」

鍾仁說了一大串,那女生看來是越聽越糊塗。

「同學你……是不是搞錯什麼了啊?」

「什麼?」他都親眼看到了還能搞錯什麼?

「是鹿晗同學拜託我幫他買情人節那天音樂會的門票,他說要跟他青梅竹馬一起看的,剛好我堂哥是音樂會的票務,所以就幫鹿晗同學拿票了。」

鍾仁愣著,久久無法回神。

今天是情人節,原本應該和鍾仁開心去看音樂會的鹿晗此刻卻趴在床上一臉頹喪。

票被撕了,還是同行的人自己撕的,而那個人一直到今天都還沒和自己說過話。

越想越不平衡,明明錯的是他,怎麼現在看來受罪的是自己呢?

突然,一顆石子丟上窗戶,聽到那聲響,鹿晗注意到了窗戶外頭──陽台上放著一個精緻的小盒子。

鹿晗起了身,打開窗戶將那小盒子撿了起來,一打開,悅耳的音樂就陣陣傳來,上頭還有好多小動物們在轉圈,最中間的是一隻很漂亮的鹿。

這音樂讓鹿晗一聽了就差點掉淚,因為這是今天那場音樂會的壓軸曲目。

會爬上陽台把這東西放在這,還俗氣地硬要挑個有鹿的音樂盒的,還會有誰?

鹿晗向前走了幾步,一低頭,果然看見了鍾仁。

鍾仁原本是低著頭,似乎是知道了鹿晗在看自己,於是小心翼翼地稍稍抬眼瞄了下鹿晗,渾身不自在地抓著頭,然後用嘴型說:「對不起。」

鹿晗被鍾仁不好意思的樣子給逗笑了,也無聲地回了句:「沒關係。」

鍾仁做了個怪表情後,就抬頭對著鹿晗燦爛笑開。

有什麼呢?最重要的是,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

 
當我睜開沉重的眼皮,已經不知道是睡了多久以後了。頭還暈乎乎的,身子也輕飄飄的,但是沒那麼難受了。

我隱約感覺到身上多了些管子,床邊放了幾台醫療儀器。

邊上站著一個護士模樣的女人,一見我醒來就出房去,沒多久就帶著一個應該是醫生的人進來了。

醫生撐開了我的眼皮,又用聽診器在我心臟上聽了好一會兒,才站直身點點頭,然後讓身邊另個護士出去,「告訴金先生人醒了。」

因為一直沉睡著,全身能痠的痠、能痛的痛,都覺得沒一處完好了。

又一會兒,一個人進來了,不用看我也知道是他。

他和醫生在一旁低語交談了幾句,然後走到我邊上來。

「上碗粥。」他對著後頭吩咐,眼睛卻是盯著我的。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就連這樣我都能感覺到那刺人的冰冷。我的身體似乎一遇上他就會不自覺地顫抖著,讓我完完全全沒了底氣可以面對他。

他也不開口問我好不好,只是站著看我。我被看得彆扭了,忍不住就抬眼看了他一眼。

只見他輕輕挑了下好看的粗眉,「這麼經不起折磨,以後該怎麼辦呢?」

我心一跳,喉嚨都乾澀了起來。那疼到骨子裡的痛楚我還牢牢記著。

「先生。」

他側過身,讓下人把小桌子擺上床,然後一碗粥放了上來。

原本那些下人想順到扶起我,卻只聽到鍾仁冷冷一聲:「讓他自己起來。」

我吸了幾口氣,才用那根本沒多少力的雙手把身子給撐了起來,坐起的時候後方還微微疼著。

我皺著眉頭看那碗粥,裡頭有蛋、有菜、有肉、有魚……但是怎麼的就是覺得沒胃口。

見我沒動筷,他有點不耐煩地蹙眉:「怎麼?」

「我吃不下……」

空氣在那瞬間凝結了,沒有人敢吭半聲。

「你們都出去……」

他臉黑得跟什麼一樣,所有人都很識相地退出了房間,只剩床上的我愣愣地看他。

「吃,還是不吃?」隱約他的頸脖已經爆出了青筋。

「我……」張著口,可是我卻怎麼也無法再說不要。

我抖著蒼白的手拿起了湯勺,才吃進一口,瞬間胃酸就瘋狂翻騰了上來,逼得我把剛才吃進去的東西甚至膽汁都一並吐了出來。

極度難受的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是我聽到他就快爆發的濃厚喘息聲,「把營養針給我拿進來!」

嘴裡都還含著那點苦澀,我慌張地搖著頭,「不要…我不要……」

以前因為高燒打過一次針,結果針頭不小心斷在裡頭差點要了我的命,針頭弄出來之後我又連著病了好幾天,不過是因為心裡害怕才連著身體虛弱,那幾天鍾仁都一大早就來守著我,一直到半夜才回去。我哭著對他說以後再也不要打針了,打針會死人的,他就握著我的手,摸摸我的頭說誰都不會給我打針了,誰要給我打針就得先跟他打一架……

在那之後我就對針頭無比抗拒。

見我要逃,鍾仁不管邊上的穢物,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雙手,死死壓在床上。「綁起來!」

「不要!我不要打針!我不要!」

「由不得你!」

四肢被五花大綁,我活脫脫就像隻待宰的羔羊,手無寸鐵只能瘋狂哭喊。

現在的你,不僅不心疼我,連我的命也想要走了嗎?

我使盡了力氣掙扎,但是病了好幾天讓我體力所剩不多,很快一根手指都要抬不起來了。

他雙手交叉在胸口,似乎就是等我這一刻的安靜,「打。」

冰冷黏稠的液體從針筒到針頭,再進入我的皮膚、血管,黏膩的噁心感讓我不停乾嘔,淚水混著汗水浸濕了枕頭。

「把這裡清乾淨,一會兒再給安眠藥。」

說完,他就轉身出去了,沒有多看我一眼。

在我睡去之前,我是多麼希望他進來這房間看我一眼,可是此時此刻,我卻有那麼一點後悔。

那天折騰完後,幾天下來都不見他了,一直都是幾個護士和醫生在我身邊兜繞著。在那天之後就算我再怎麼不想吃,都一樣塞進了胃,不管用多少時間,即使一碗粥花上三、四個小時,我都會把它給吃完。我知道身邊的這些人都會告訴鍾仁我吃了多少,要是我吐了、不吃了,那天的事情一定會再上演。

因為他說了,他不會再心疼我。

好不容易才把眼前的晚餐給解決,時間都已經十點多了。

每天都是坐在這床上,給醫生看診、吃藥、吃飯、睡覺,一直一直重複著這樣的日子,完全不知道外頭的天色是亮是暗,有時候抬頭看著那時鐘都會想是白天的點鐘還是晚上的。

不知道世勛怎麼樣了?那天一定被我嚇到了,不知道有沒有到處找我……如果能打通電話就好了,我想告訴他我沒事,在這裡應該會沒事的…只不過就是有點疼…心裡有點疼……

「今天幾號了……?」很久沒開口說話,我的聲音沙啞又難聽,喉嚨有點疼。

一旁的護士被我嚇了跳,愣了愣才回答:「26號。」

26號…26…怎麼就這麼熟悉的日子……

我突地從床上跳了起來!「媽媽!」

旁邊的人被我弄得糊塗了,一人一手都要拉著我躺下。

我甩開了他們的手,赤腳就跳下床衝了出去。

因為之前根本沒有這樣的經驗,守在房門口的人都鬆懈著,一下沒回過神攔我,就看著我奔出了大門口。

媽媽……今天是要付醫療費的日子!這些醫院冷血得我都不知道世界上到底還有沒有醫德這種東西!一次繳不出錢就要清房,根本視人命如雜草的!媽媽要是在這樣意識不清的情況下被趕出醫院,那到時候……到時候……

「鹿先生!先生!」

「不要跑!站住!」

「先生!」

我沒有理會後面的追逐,也沒有多餘的時間感受石子扎在腳底的疼痛。我不能就這麼一個人活著,我會活不下去的!

跑不了多久,好幾台黑色轎車就擋住了我的去路,我緊咬著唇,思考著從哪裡逃走。

橫擋在我正前方的車門打了開來,鍾仁從裡頭走了出來。

他的臉色陰鬱凝重,眉皺得不能再緊。我瞧見了他握緊的拳頭已經浮現青色的血管,微微顫抖著。

「你要去哪裡……」他從牙關中擠出這五個字,聽起來不像是在詢問。

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忍住不發顫,「我現在…不能留下……」

我的這句話似乎成了引爆點,他立刻走上前來伸手想抓住我,我一個反射動作手就往他臉上揮去,留下一個明顯可見的五指印。

他隨著力道撇過頭,遲遲沒有抬眼,我一見情況不對,一個彎腰閃身,從引擎蓋上翻了過去,然後死命地跑。

「別跑!」

「讓他去!」

我聽到他吼出這三個字,心裡微微發疼。我…對他出手了…怎麼會這樣……

後面鍾仁好像還說了什麼話,但是我只顧著奔跑,隨著越來越遠的距離,我聽不到他說了什麼。

進入鬧區街道的時候我已經喘得上氣不接下氣了,但是腳步還是不敢懈怠,我怕只要慢個一秒鍾,媽媽就會被丟出醫院。

也不知道走跑了多遠,看著越來越熟悉的街景,我知道應該快到了,可是頭也跟著暈了起來,視線有點模糊了。

不行…我要是在這裡倒下……

「鹿晗!是你嗎?鹿晗?」

我才剛轉身,整個身體就像是被抽光力氣似地就要倒下。

「世…勛……?」我努力睜著眼確定扶住我的人。

「你到底去哪了?怎麼弄成這樣?」

看我沒穿鞋子跑得跟瘋子一樣,不只世勛吧,一路上已經嚇壞了不少路人了。

「媽媽…我媽媽……」

「我知道了!你先別說話!」世勛接著把我背到背上,「等等我會處理,你到了醫院先休息。」

我迷糊地點點頭,接著就不醒人事了……

我醒來的時候外頭的天色已經暗了,世勛坐在我身邊打盹著,但他似乎很淺眠,我才剛動根手指他就睜開眼了。

「感覺好點了嗎?」他伸出手覆在我額頭上,「好像退燒了呢。」

「我媽媽呢?」我焦急地抓著他的手。

世勛微微一笑,「你放心,我已經辦完手續了。錢你不用急著還,先把你的身體調養好再說,你差點把我給嚇死了!」

我抿了抿嘴,「謝謝你……對不起……」

世勛輕輕嘆了口氣,「那天你就這樣突然不見,手機也沒人接,急得我差點瘋了……」

「對不起……」

我也只有這三個字可以說,因為對於鍾仁的轉變,我還沒來得及適應跟理解……

「沒關係,人平安回來就好。」他又是暖暖一笑,「要吃東西嗎?」

我搖搖頭,「喝點水就好,我還想睡一下。」

他將水遞給我,「那就好好休息吧,我去伯母的病房看著。」

我揚起嘴角,滿是感激地點點頭。

「你就笑著最好看,有什麼事情就跟我說吧,別自己憋著。」

說完,世勛就輕輕關上房門出去了。

--你就笑著最好看。

這句話……讓我不禁鼻酸。

--小鹿,你笑的時候最好看了!

這幾天都快把過去那一年沒流的眼淚給流光了……為什麼現在想起鍾仁的臉,會這麼心痛……

我望著天花板,眼淚順著眼角一直流出,像個傻子一樣地哭著。

「你就這麼感動?」

我眼皮一跳,朝著門口看去。鍾仁!

他斜倚在門框上,嘴角帶著笑容,但是看起來卻那麼地森冷。

「鍾、鍾仁……!」

我猛地從床上坐起,他每走來一步,我的心就如針刺了一下。

「你就這麼怕我?」他皺了皺眉頭,依舊皮笑肉不笑。

「世勛他--」

他突然加快腳步,用力抓住我的雙手,像是要把我的骨頭捏斷似地加重力道。

「你連命都不要似地逃跑,就是為了回來找那個人?!」他的氣息猶如即將把獵物生吞活剝的野獸,胸口也激烈地起伏著。

「不……」

他不聽我解釋,一下就把我拖下床,吊著點滴的針頭硬生生從我皮膚離拔出,血就這麼滴在床單和地上。

我不敢喊一聲痛,因為我記得他說過,我沒有資格喊痛。

正要出房門,就看到似乎是忘了拿東西的世勛折回,我驚慌地看著世勛,又看向鍾仁。

鍾仁低頭看了我一眼,立即就抬眼狠狠瞪著世勛。

我心頭一緊,抱住了鍾仁,「我跟你走!我跟你走!求求你不要--」

「你又知道我想做什麼了?」他在我頭頂上冷笑一聲,扳開我的手,把我丟在一邊。

「鹿晗……?」世勛原先一臉不解,然後似乎想起了在電視上看過的面孔,「你是……」

此時世勛的臉色也難看了起來。我還是第一次看他皺眉頭。

「跟你無關。」他語氣相當暴躁,「你要是敢阻撓,我會讓你吃不完兜著走。」

我在鍾仁身後望著世勛,流著淚搖搖頭。世勛,不要為我淌這渾水……

只見世勛的手漸漸握成了拳頭,「你不能帶走他。」

我眼前的高挑的身影微微一顫,然後笑出了聲。

「他是我的人,我要怎麼就怎麼。」鍾仁回過了頭,湊在我耳邊,「要跟我回去,還是要他的命?選一個。」

他的語氣就像是媽媽讓孩子選一個口味的冰淇淋一樣輕鬆,卻讓我差點喘不過氣。

「我…跟你回去…我會跟你回去……」

我盡量克制自己哽咽的聲音。我怕他聽到我的哭聲,會更加狂暴不可收拾。

世勛不可置信地看著我,但我只能迴避他的眼神,默默跟上鍾仁高傲的腳步,不去想身後那失望的眼神。

世勛一定知道,這個人是什麼人,也知道,我的虛弱是因為誰……他什麼都知道,為了不讓我想起,剛剛刻意不問我,然而我卻讓他失望, 在他的視線下,選擇他覺得我會受到傷害的路。


 
我逃命似地衝出了餐廳,一路狂奔,心跳快到我的耳邊都只剩下「怦怦」的聲音。不是因為跑步的關係,而是因為他。

他叫我「鹿晗」,而不是「小鹿」。

等我回過神的時候,不知道已經跑到了什麼地方,四周都是黑的,只有前方一盞微亮的路燈。我一向沒什麼方向感,又驚又慌的狀況下讓我迷了路。

但是我現在,腦裡只有他的聲音。

--我會找到你。

他的語氣是那麼地堅定霸道,讓我打從骨子裡顫抖著。在他宣告這句話之前,我日日夜夜都盼著與他見面,每分每秒都想著,但是我卻沒有積極去找,因為我心裡真正想的是--逃避。

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我想躲得遠遠的,但我也很清楚我想讓他只看著我……我是不是又矛盾又自私?

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所以…所以該怎麼辦……?

我沿著牆角蹲下,眼淚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原來啊,原來我還有眼淚……

能讓我這樣傷心流淚的…也只有他了……

口袋裡的手機響了起來,我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接起。

「喂……」

「鹿晗!你在哪裡?」

電話那頭是世勛焦急的聲音,我一聽了,腦裡竟然又是浮現鍾仁的臉。

有一次我為了要買鍾仁的生日禮物而偷偷溜出家,沒想到買完之後天色暗了,我天生到了晚上就視力不好所以迷了路,不知道一個人蹲在角落哭了多久,就聽到遠遠那急促的腳步聲到我面前的時候停了下來,我抬起頭,是鍾仁氣喘吁吁又帶著怒氣的表情。我沒忍住,抱著他就哭了起來,他原本看來是想對我發火的,但是最後只是輕輕拍著我的背,說有他在,沒事了……

也因為那次,鍾仁的生日我就再也不能去參加了。

「你哭了?別哭,快告訴我你在哪裡,我去接你!」

「世勛…世勛…告訴我該怎麼辦才好…一個人的心…如果迷了路該怎麼找……」

世勛愣住了沒說話。

「我不知道該去哪裡找……」

就在我說出這句話的下一秒,一雙腳停在我面前。

「在這。」

我愣愣地抬起了頭,手機頓時掉到了地上,聽筒傳來世勛更加心急的呼喚。

他背著光,高挑的身影直立在我面前。

「我說了我會找到你的。」

不過一年,他的聲音、氣息都變得如此成熟,我有那麼一瞬間懷疑,但是更多的熟悉湧上心頭。

「鍾、鍾仁……?」

他一把將我拉起,我的手臂被他抓得生疼。

因為他拽著我,我們的距離便近,也終於讓我看到了他臉上的表情。

他臉上是憤慨、怒氣、不解,還有莫名的憂傷……

他好像想說什麼,卻又全吞了回去,硬拉著我,把我塞進一臺黑色轎車裡。

「我們去哪裡?」我驚慌地看著他。我能感覺到,鍾仁似乎有點不一樣了。

「補償。」他的眼神狠狠地瞪著前方,似乎前方有什麼天大的仇敵般,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不自覺地顫抖著,打從心底發冷……

車子停了之後,我可以說是被鍾仁拖著走的。

我陌生地看著眼前這一棟房子,深深感到恐懼。雖然燈火通明,但卻上上下下都散發著冰冷的感覺。

鍾仁拖著我進了一間房,裡頭什麼擺設也沒有,只有一張白色的大床。他把我丟到上頭去,不知道為什麼,我立刻聯想到了他的下一個動作,翻身就要逃。

鍾仁又重新把我丟了回去,這下整個身子都壓在我身上了。

我瞪大了眼,全身止不住地顫抖。「鍾、鍾仁…別……」

他突然用力扣住我的下顎,咬著牙說道:「不要再讓我聽到你叫我的名字……」

我還沒反應過來,鍾仁就把我的衣服給撕了開來。

「不要!鍾仁!求求你不要!」我用力掙扎著,可是鍾仁的力氣卻比我想像中還大得多。

「我說過我不要再聽到你叫我!」

他一巴掌搧在我左臉上,火辣得疼。

我一時傻住了。

鍾仁竟然打我…一個從來捨不得讓我掉一根寒毛的人…竟然出手打我……

因為我一個瘀青,他就可以大發雷霆罵我個狗血淋頭;因為我被人擦一拳,他就死活都要把對方開腸剖肚……而現在呢?如果是他傷我,該算在誰頭上呢?

我沒想過,也以為沒那個可能。

「啊--」

後庭傳來一陣強烈的疼痛感讓我回過了神,全身都蜷曲了起來。

「媽的你能不能放鬆點……!」

他粗魯無情的話語迴盪在我耳裡……我很想呀鍾仁…可是……

「你在哭什麼!」

他扯著我的頭髮,我不得不面對他,勉強睜開眼睛。

我哭什麼……?你怎麼會這樣問我呢……?鍾仁啊…你該知道的…你應該知道的……

看我不回答,他似乎更來氣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在我體內胡亂撞著,我能感覺到下體所流出來的鮮紅液體…好痛……

「求你不要了…好痛…真的好痛……」

「痛?你也會痛?」他的臉上出現了一抹獰笑,「你憑什麼喊痛?」

我的求饒非但沒有得到諒解,反而更增添了他的怒火。

我使盡吃奶的力氣才忍住喉嚨發出的細碎呻吟,那聲音讓我感到深深的恥辱和羞憤……

「為什麼…為什麼……」五臟六腑都揪在一起地疼著,但是看見他令我陌生的表情,我的心是最疼的……

我們原本是好朋友、好兄弟,更可能沒有我那拙劣的反應的話,我們會是好戀人……然而這一切的平衡都破壞掉了…是我的錯嗎?如果是,就告訴我啊鍾仁…不要用那陌生的語調和眼神對著我……

「鹿晗…我該說你天真…還是惡毒……?嗯?」他將額頭抵著我的,原本好看的眼睛此時裡頭全是我看不清的情緒,「你竟然還敢問我為什麼?呵……」

「你怎麼捨得傷害我……?」

「什麼?」他像是炸了毛的貓似地連指甲都快嵌近我的肉裡,「傷害?你說我傷害你?」

他又冷笑了起來。「你聽好了,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捨不得你,金鍾仁再也不會心疼鹿晗。」

他洩憤似地用力地衝撞了幾下,最後將欲望下的液體留在我的體內,我牙齒打著顫,眼前一黑……

醒來的時候我頭暈得連眼前的東西都看不清了,只隱隱約約知道這裡還是昨天的地方。

大概是發燒了吧…明明身子熱得嚇人我卻覺得冷……

我捲了捲被子,知道昨天的痕跡都還沒有處理過,一時就忍不住鼻酸。

昨天的每一字每一句我聽得清清楚楚,沒有遺漏的,尤其是最後的那一句:金鍾仁再也不會心疼鹿晗。

我明知道他是那樣帶著狠毒的語氣說的話,但是我還是覺得他是疼我的…他是喜歡我的……

雖然他對我做出了這樣的事…但是他一定也很難受的…對吧?鍾仁一向看我難受…就會跟著我疼、跟著我痛……

因為頭痛得很,不知不覺我又開始迷糊了,等等他一定會來看看我的吧……


 
媽媽的心思很縝密,她總是對叔公有所戒備,所以她在國外利用友人的名義存了一筆急用金。

我將這些錢領出來後,拿了一些給管家叔叔,我告訴他,我很感謝他為我們這個家所做的這一切,很抱歉到頭來只能給他這麼點養老金。原本管家叔叔不拿的,還堅持想繼續照顧我,但是管家叔叔年紀有了,再來,我也不是什麼身分金貴的少爺了,只是個普通人,用不上管家的,何況,我還有家嗎?

另外一小部分錢我拿去租了個小套房,剩下的錢就用來處理爸爸的後事和給付媽媽的醫藥費。

接著,我沒去大學報到,我必須在有限的時間內賺到錢,媽媽的身體狀況不太好,用那些錢撐不了多久。

不知道是不是把該流的眼淚都流夠了,後面處理這些事情起來我不慌忙了,但也不隨意表現情緒了。情緒會影響一個人做事的成敗。

我穿著黑西裝,將爸爸的骨灰放進狹小的四方櫃裡,深深一鞠躬。爸爸,請原諒您這個不成器的兒子。

我在房子的附近應徵了份餐廳的工作,一開始老闆看我高中才畢業,也沒有工作經驗,原本有些猶豫到底要不要錄取我,但是有一位看起來年紀和我相仿的員工一直替我說話,老闆也覺得我年紀輕輕就出來工作一定是有什麼原因,便答應我了。

替我說話的那位同事叫吳世勛,和鍾仁是同年紀的。

他對任何人都很親切,臉上永遠帶著淡淡的微笑,無憂無慮的樣子,我看得很是羨慕。我不敢開口問他天天帶著微笑的原因,我怕會因為羨慕而為自己的境遇感到悲傷,若是我在這時候這麼做了,我很清楚我將會像死了般一蹶不振,那麼媽媽該怎麼辦?

今天房東阿姨說有個新的室友要搬進來,阿姨知道我沒什麼錢可以付房租,所以一開始租房的時候就在我的同意下替我找室友,好減少我的負擔。

我很感謝房東阿姨,她讓我知道還有人能夠為我著想。

房東阿姨還說,她有好好觀察過對方的,說對方氣質斯文,看來是個不錯的孩子,要我別擔心會處不來。其實處不處得來我都無所謂,如果是名好室友,那多了個可以說話的人我當然開心;但如果是個和我格格不入的人,也沒什麼,頂多像兩條平行線一樣,生活還是照常繼續著。

我待在沙發上等著,心裡還是有些期待對方是個和自己和得來的人。

不久,對方到了,他按了兩下門鈴,我便趕緊去開門。

「世勛?」

「鹿晗?」

我們幾乎是同一時間用疑惑的語氣叫出對方的名字,然後再一起笑了出來。

「原來我的新室友是你!」我替他拿過一個行李,稍稍側身讓他進門。

「我也沒想到,原來你就住在這裡啊。」世勛笑了笑,指著空房,「我的房間是這間吧?」

我點了點頭,「這下我就不用擔心了,剛剛還在煩惱如果來了個會喝酒鬧事的怎麼辦。」

我開玩笑地說著,世勛也很捧場地笑著。

其實有很多時候,世勛的笑容總是讓我想到了鍾仁,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們年紀一樣的關係。

說忘了絕對是假的,再怎麼樣,我心中始終惦記著鍾仁。不知道他現在過得怎麼樣了?變了樣的叔公還對他像以前一樣好嗎?

鍾仁不是個喜歡受人控制的孩子,他喜歡自由、無拘無束,所以叔公若是想拿他來當商利的棋子,我想沒有那麼簡單。

「怎麼了?發什麼呆?」世勛的手在我面前揮了揮。

「嗯?沒事,不小心想事情想出神了,呵呵。」我尷尬地笑著,好掩飾我的心虛。「對了,你怎麼會搬到這來?你不是還在上學嗎?」

「嗯,不過我的學校和家實在離得有點遠,學校的住宿費又貴,所以我只好搬來這了。」

在世勛的解釋下,我才知道原來他是這裡附近那所藝術高中的學生。那所藝術高中很有名,而世勛就是念那所學校的招牌科系--美術系。

以前我就喜歡看畫,不是那種看得出什麼內涵的人,但是我就是喜歡看畫,也因此我很佩服會畫畫的人,總覺得他們能隨意用一條曲線就創造出一個夢境。

「我學不來畫畫。」我吐了吐舌。每次鍾仁都說我畫出來的畫就像是幼稚園等級,嫌棄得要死。

「你這麼喜歡畫的話,下次我送你一幅你的肖像畫吧?」

聽到這番話,我睜圓了眼,「真的?」

世勛點點頭,「不過給我點時間,我畫得好一點再送你。」

「嗯嗯!」我點頭如搗蒜,「多久都沒關係!」

「你真的這麼高興啊?」世勛被我的樣子逗笑了。

「當然啊,我也會想個好回禮的!」

這樣的生活過了一年,媽媽依舊躺在床上動也不能動,但是至少意識是清醒的。

我利用工作空餘的時間自修,世勛也會偶爾當當我的小老師。一開始因為很多是煩心,所以沒想到要繼續念書,但是想到不能永遠都這樣窩在一間小餐廳工作,所以就決定多多少少念一些。

如果鍾仁看到現在的我這麼認真,肯定會笑我的吧?

我看著一旁正在想辦法幫我解釋內容的世勛,想起了鍾仁。

鍾仁雖然很愛玩,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功課永遠都是一等一,尤其在我最弱的數學方面,鍾仁是箇中高手。曾經我有想拼了命地念書贏過他,但是我發現完全沒用……

他常常惡劣地跟我開玩笑,但是在那之後都會很有耐心地幫我解決所有不懂的問題。他喜歡拿著筆敲敲我的腦袋,說小鹿要認真才行啊;他常趴在桌上看我念書,在我想不出來很苦惱的時候在旁邊笑得很開心;他會在我沒得到好成績的時候,摸摸我的頭說沒關係下次再努力。

雖然我不怎麼喜歡念書,但是有鍾仁在,就覺得是很快樂的時光,而我最喜歡的,就是看他認真解題的表情,有些嚴肅、成熟的側顏,常常讓我看得出神……

「鹿晗?鹿晗?」

我回過神來,看見世勛已經把題目的要點寫在我面前。

「抱歉…剛剛在想點事情……」我不好意思地說道。

世勛想了一會兒,「我好像時常看你一個人想事想得出神,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有想到世勛會問,我也沒有任何心理準備讓任何人問起鍾仁的事,所以有些愣住,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是喜歡的人?」世勛又接著問。

聽到這句話,我就像是被看穿一樣心虛地低下頭。世勛真的很會察言觀色,不過也因為這樣我常覺得無論將自己的心事包裝得多完美,在世勛面前就是完全赤裸裸地無用。

「也、也不是啦……」

他笑了起來,「看樣子是了。是誰啊?我認識嗎?」

我搖搖頭,「我們很久沒見面了……」

我其實很難受的,從鍾仁告白的那天起就沒有一天不想他,我很想很想見他,卻始終沒有拿出行動,表面上說是找不到他,但事實上是我根本不敢面對找到他後可能發生的一切的事情。

看我心情低落下來,世勛也就沒再追問了,只是和我一道將注意力集中在書上。

如果哪天真的不小心遇見了鍾仁,那麼我就會認為那是命運,代表我不能避免,然後我會告訴他,我喜歡他。

今天和世勛一起去上班的時候,看見店裡還沒營業。我們兩個都滿懷疑問,都這個時間了怎麼老闆還沒開始營業。

進到店裡之後,看見老闆在擺弄一台電視。

他看見我們兩,開心地招手要我們過去,「這是新買的,一起來看看這畫質怎麼樣吧!」

瞧老闆那麼喜歡新電視的樣子,我和世勛都感到好玩,嘴角忍不住揚起。

老闆坐定後就按下紅色的按鈕,我們兩個就站在老闆後方。

電視上高清的畫質讓我們三人都小小讚嘆了一下,接著就把注意力轉移到了電視的內容上。

新聞畫面是一場記者會,似乎是現場連線記者會。正當我好奇哪間大公司可以動用這樣的方式來舉辦記者會的時候,我看見了意想不到的人。

「可以說說您為何放心將這麼大的事業讓您孫子一同經手嗎?」其中一個中年的女記者問道。

「我們鍾仁年紀小歸小,但是頭腦真的很好,做事相當果斷精確,身為爺爺的我相當信任他。」叔公的笑容很燦爛,但在我眼裡,如同惡魔的獰笑。

我的注意力全集中到那個站在一旁穿著黑西裝的少年,他的表情冷漠孤傲,彷彿他完全沒把這場記者會看在眼裡一樣,甚至是傲視世界。

他為什麼會在那裡?

我全身發著抖,覺得往事的真相正一點一點被撥開。

「對於這樣不小的壓力,請問鍾仁先生的想法是什麼?還有未來的走向與方針呢?」

他的表情一點變化也沒有,整場記者會頓時陷入嚴肅的氛圍,沒有人多吭半聲,似乎只要一個呼吸就會失去性命,而那操控權就在他身上。

突然,他的眼神漸漸有了變化,他看向最中間的攝影機,也就是這個新聞台的攝影機。光是如此,我心中就出現前所未有的壓迫感,他的黑瞳深邃得讓人看不清,甚至有種會把人吸進去的魔力。

「鹿晗,我會找到你。」

我傻住了。

老闆和世勛也紛紛看向我,滿臉疑惑。

他用那樣不容抗拒的霸道眼神及命令式的語氣,向世界宣告他要追捕的人,是我。

畫面上的叔公頓時失色,尷尬地陪笑想結束鍾仁的話,但是鍾仁卻執意重複剛剛的話,說了三遍。

「請問您說的鹿晗是指你們所併購的亞金集團那失蹤的小少爺嗎?」

其中一個記者一這麼發問,整個記者會的衷旨立刻改變,話都向連環砲一樣纏著這段話接連發問。

他的表情並沒有任何改變,只是直勾勾地看著攝影機。這樣的他,讓我雙腳發軟,總覺得他好像可以透過那攝影機看到我一樣,好像是直接就看到我站在這了。

「阿晗…那個什麼集團的--」

「可能是同名同姓吧。老闆,我今天不太舒服,先走了,抱歉。」


 
整整一夜沒有入眠,我知道我現在眼睛已經佈滿血絲了。

沒有心理準備,所以我很慌。這就跟突然中大獎然後你不知道該怎麼去突來的一大筆錢一樣,如果能事先計畫,至少你知道該把錢花在哪些東西上面,可是沒有心理準備的話,你只能護著那筆錢還擔心被搶被暗殺。

現在的我,就像被強迫中獎的得主一樣,我捧著他突然獻出的心意,茫然不知所措。

為什麼我從來沒有想到?

從那次見面後,鍾仁就轉到我的班上來,嚇了我一跳。

從那時開始,他就像我的隨身保鑣一樣,我因為長相,所以常常被欺負,但不敢告訴家裡的人,只能默默承受,自從鍾仁來了之後,只要是欺負我的,他見一個打一個,好幾次都被留校觀察,但他似乎不以為意。

上了國中之後更誇張了,除了跟國小一樣只要跟我告白的女生一律當面把人家的情書撕爛,因為國中生思想改變,喜歡逞凶鬥狠的也多,鍾仁曾經因為人家打了我一拳就跟人家鬥毆到差點被退學,還讓叔公禁足了好長一段時間,那次我很嚴重地警告了他,要是他再打架我會立刻消失在他眼前,他才答應不再使拳頭。

但也因為那次的鬥毆,他把對方帶頭的打到住院,所以成了學校的傳奇人物似地,再也沒有人敢欺負我。

高中後,他依舊纏著我上同所高中,這次沒有同班了,是我故意的。以前同班的時候,他只要看到有人接近我就會狠狠地瞪著那人,導致整堂課老師說什麼他都沒在聽,老師叫他他也充耳不聞,雖然他的成績永遠是那麼好,這點也讓我很生氣……

但是我沒想到高中後他變本加厲,可能是我身邊的環境變了,除了女生,也開始有男生跟我告白,他知道之後二話不說直接衝到我們班上來,也不管老師正在上課,抓著對方的領子就低聲警告:「鹿晗不是你碰得起的人,想配得上他先跟我打一架。」

當下我覺得鍾仁真的是--帥斃了……但這是不對的……

後來就被記了支大過,但是又拜這大過所賜,沒有人敢再遞情書送禮物給我了。

想到這,我不禁搖頭無奈地笑了,是啊,他做得這麼明顯,遲鈍的是我。但是兩個男人真的有可能嗎?

「小鹿!我來了!」

聽到這聲音我心虛一驚,不敢將視線轉向身後的落地窗。

「小鹿,快來幫我開窗啊!」他的聲音聽來有些困惑、著急。

我絞著手指,該怎麼辦?現在該怎麼辦才好?

結果辦法還沒想出來,我的身體卻先一步行動。

我把窗簾拉上了。

「小鹿?」這麼近的距離,我聽到了他顫抖的聲音。

我手緊緊拉著窗簾,腦裡一片空白。

「你怎麼了?」就連這樣的距離,我都能感覺到他的溫度。

我沒有回答,也沒有拉開窗簾。

沉默了一會兒,我知道他還在外面。

「你在躲我……?」他聲音顫抖得更加明顯了,完全沒料到我的反應會是如此。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悲傷,溺了水似地模糊。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知道了…對不起……」

他的氣息漸漸遠去,他離開了。

「我……」開口的第一個字,我的眼淚就掉下了。

我不是在躲你,不是在拒絕你,我只是…需要時間…需要好好想一想……我很害怕,你知道嗎?

結果那天之後,我的窗子外頭不再有聲音。

第一天,我以為是他有事來不了;第二天,我擔心他是病了來不了,偷偷打了電話但是沒人接聽;第三天,我以為是我聾了,用他送我的耳機把音樂放到最大聲,我沒聾;第四天,這世界似乎寂靜得只剩下我自己。

第五天,我知道他不會來了。

我知道我傷到他了。

就在渾渾噩噩度過第六天的時候,管家叔叔突然衝進我的房間,告訴我--爸爸自殺了。

我以為我聽錯了,愣了好一會兒,管家叔叔見我沒有反應,一把拉起我就往門外早已準備好的車子跑去。

媽媽已經坐在車裡,手邊還提著行李,看來是剛從日本趕回來。她低聲啜泣,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媽……」

媽媽一看見我,就緊緊抱住了我,眼淚毫不掩飾地掉落。

「你叔公真狠心!怎麼會有這麼狠心惡毒的人!你爸爸這下可真被逼得走投無路了!」媽媽一聲聲地咒罵責怪著,聲音都哭得沙啞了。

而我第一個想到的,不是叔公虛偽的笑容,是鍾仁,六天沒出現的鍾仁。

鍾仁,我需要你的時候,你在哪裡?

到了醫院後,爸爸的手術還在進行,好像是吞了藥。

我看著紅底白字的「手術中」,整顆心懸著,我怕只要喘口氣爸爸就會死掉。

媽媽還在一邊哭著,管家叔叔則在一邊了解公司和家裡的情況。

各種聲音交雜著讓我很煩躁,我渴望有個人能抱著我拍拍我的背,告訴我沒事,可是現在沒有一個人能這麼對我做,唯一能做的人,不在身邊。

三個小時過去,手術室的門終於開了,得到的答案,竟只是一句:「我們盡力了。」

我連哭的時間都沒有,媽媽就在一旁昏了過去。

這一句話之前,我還有一個家,一對愛我的父母;下一秒,我卻家破人亡。

我看起來冷靜得過分,因為悲傷擠滿了身體,所以沒有其他的反應能夠作了。

媽媽被護士送上病床,管家叔叔過來搭著我的肩膀:「少爺……」

我眼睜睜看著蓋上白布的爸爸從手術室中被推出來,我上前掀開了白布,爸爸就像睡著了一樣。

「爸…這玩笑開太大了…不是說好要補償我的生日嗎……?」

「爸…你睜開眼睛…你老是跟我說說話不看著別人眼睛是很不禮貌的……」

「爸…我才十八歲…你要媽怎麼辦……你要我怎麼辦!」

我像發了瘋似地對著爸爸大吼,手差點都要抓上去了,管家叔叔和護士一起將我架住,然後把爸爸送走了。

「爸--原來你是個會食言的人!原來你是個不負責的人--!」

現在的我,只要輕輕一推,就會碎得體無完膚,連著靈魂都破碎。

誰能救救我?誰能拉我一把?

我滿腦子都是他,只要他出現,我一定能夠振作起來的,我一定……可以好好想個辦法的。

可是我始終沒有看到他,我讓管家叔叔不停地播著他的電話,也不管媽媽是不是會發現我跟鍾仁沒斷過連絡,只是想要他出現。可是得到的,永遠是一句:您撥打的電話無人接聽。

管家叔叔把電話拿得很遠在打,但是我仍然能聽到從那聽筒傳出的、清晰又冰冷的機械語調。

鍾仁,你真的要從此放棄守護你的小鹿了嗎?從此以後,我不但不是小鹿,連哥哥、朋友也算不上了嗎?

「不用打了……」我喉嚨乾澀得只能擠出這四個字。

管家叔叔猶豫地看向我,在我堅定的眼神下收起了手機。

「少爺,要不要回家去看一下?」

現在家裡應該滿是封條了吧?

想到這,我突然站起了身。封條?家裡還有鍾仁送我的東西還沒拿!

我跑到管家叔叔面前,緊抓他的袖子,「回家!我要回家!」

「可是夫人還沒--」

「一定要現在!」

一下車,就看到許多穿著正裝的人手上拿著黃色的封條將原本屬於我們的每一個東西都貼上「查封」兩個字,就像量販店在上價碼條一樣毫無猶豫。

我衝進大門就要往二樓我的房間去,一下子好多人來不及反應,我就已經到我房間裡了。

鍾仁送的耳機、鍾仁送的吊飾、鍾仁送的書、鍾仁送的……

「這位先生您這是在幹什麼?」

我不理會後面制止的聲音,把上面一張張封條全都撕掉。

「這些東西都被查封了,您不可以帶走!」

我轉過頭狠狠瞪著那出聲的女人,把鍾仁送我的東西緊緊抱著。她似乎被我嚇著了,一動也不動。

我蠻橫地推開她,就要往樓下去,誰知此時剛剛看到我衝進門的人都上樓來了,後面還緊跟著管家叔叔。他們一人一手把我架住,我手上的東西頓時散落一地。

「放開我--放開我--」

「先生,這些東西不屬於您的財產,不能帶走。」

「這是我的東西!是鍾仁送我的禮物!」

「很抱歉,這些東西已經不屬於您了。」

我用力地掙扎、用力地宣告所有權,但是那些人,架住我的這些人,就跟死了一樣面無表情,一直道歉卻又不放手。我眼前的管家叔叔只是一直掉著淚,告訴我不要再這樣了。

為什麼?為什麼大家都這麼對我?為什麼鍾仁不要我?為什麼爸爸不要我?為什麼我連留住回憶的權利都沒有!

眼前一黑,我終於體力不支,戰敗了。


 
今天是我十八歲的生日。

除了十歲那次生日有家人陪伴以外,後來的生日又是自己一個人過了。不過我並不埋怨,因為擁有過一次美好的回憶就足夠。

不,說是自己一個那就錯了,因為……

「小鹿!快來幫我開窗戶啊!」

正坐在床上發呆,落地窗外就傳來了熟悉的聲音,一回過神我就趕緊跑去開窗子。

「你怎麼又爬窗啊?昨天不是才摔過嗎?」我皺起眉頭,伸手拉過一臉調皮笑容的鍾仁。

說了好幾遍,就是不聽!明明有大門可以走的嘛!

「你也知道你媽不喜歡我,走大門是存心想讓管家通報上去的?」他自顧自地拍著褲子上的灰塵,理所當然地看穿我的心思。

鍾仁說得對,要是媽又知道他來找我了,肯定會二話不說把鍾仁給轟出去。

鍾仁第一次來我們家的時候還好,可是沒多久後媽媽卻告訴我要少跟鍾仁接近,她說鍾仁是叔公用來搶我們家家產的一顆棋子。我覺得媽媽的話很讓人難以置信,畢竟叔公、鍾仁看起來都不是這樣的人。我只覺得是因為鍾仁每次都用那樣的眼神看我所以媽媽才怕他欺負我的。

一開始我也認為鍾仁會欺負我,但是情況跟我想的完全不同。

生日那天,鍾仁要走之前竟然偷偷跑來跟我說話,只有一句話,而且氣到我差點給他一拳……

他竟然說,我很漂亮。

我可是男的!怎麼能說我漂亮?可是看到鍾仁難得露出的笑容,我忘了發脾氣、忘了反駁……

他笑起來很好看的,傻傻的、沒有雜質的……

「你發什麼呆?」

突然一張臉湊在我面前,我嚇了一跳就往後倒,那張臉的主人動作也很快,一下就把我給拉住。

「你幹嘛啊!」我有些惱怒地把他推開。

「幹嘛發那麼大的脾氣啊……」他撇了撇嘴,把手上提著的蛋糕盒舉到我面前,「你都這樣對待陪你過生日的人?」

「是、是,我錯了、我錯了。」

每次都是這樣收尾,每次都被他給打敗。

從十一歲的生日開始,我就不再是一個人唱著生日快樂歌、一個人流淚了,鍾仁總是會在我生日這天想盡各種辦法來見我,然後帶著蛋糕。

他很突然地闖進了我孤單的人生,璀璨著這片黑暗,讓後來的我不得不承認,從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我就有些心動。

很奇怪的心動,竟然是對一個與自己同性別的陌生人。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我最親愛的小鹿……啊!你幹嘛打我啊!」

我扭著拳頭,瞪向護著頭哀哀叫的鍾仁。

「什麼小鹿、小鹿的!我可是十八歲的男人了!而且我是你哥欸!」我咬著牙揮拳頭。

「我們也才差一歲!」他不滿地抱怨。

這世界上,只有他一個人會用「小鹿」這個名字來叫我。他說他不想跟別人一樣,還說小鹿這個名字聽起來很可愛……甚至在我還沒對他揮出拳頭前得寸進尺地說我的眼睛就跟鹿一樣!

我能不氣嗎?在他眼中我不但是隻鹿還是隻母鹿?

「算了,我要許願了。」

我佯裝生氣地轉向蛋糕,闔上雙眼,雙手交握。

「第一個願望,希望我愛的人都平安快樂。」

「第二個願望,希望愛我的人都平安快樂。」

「第三個願望……」希望我能和鍾仁永遠在一起。

永遠、永遠,不管鍾仁在哪裡,我就去哪裡。

見我沒有把第三個願望說出來,鍾仁很快就出聲了:「第三個願望是什麼?」

我沒有把眼睛睜開,只是想多說幾次、清楚地告知上帝我的第三個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突然,我覺得一股熱氣湊在我右耳,「又是跟我有關?」

我不禁一顫,心虛地說:「什麼『又』跟你有關……」

「第一個願望、第二個願望都跟我有關啊!」我能想像他現在臉上得意又調侃的笑容。

正當我想睜開眼睛將他狠狠揍一頓的時候,他又出聲制止了:「等一下!我禮物還沒送你。」

我聽了當然高興,所以乖乖地閉著眼睛,把雙手攤開。

我能感覺到他漸漸地靠近,溫熱的鼻息讓我緊張了起來。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我的心跳為什麼越來越快?

就在我一陣慌亂的時候,我的唇上傳來了柔軟的感覺。

我倏地睜開眼,卻忘記將他推開。

鍾仁,竟然吻我。

「很抱歉……怎麼感覺起來像是我在討禮物……」他抓著頭傻笑,接著怕我認為是開玩笑,又用無比認真的眼神看著我,「小鹿,我現在就告訴你我十歲生日的願望。」

十歲生日……那是我唯一陪鍾仁度過他生日的那次……

「我十歲的生日願望,就是旁邊的那個人能夠成為我的新娘。」他咧嘴笑著,「到現在它還是我每次的願望。」

鍾仁是個奇怪的人,每個人過生日都會許三個願望,只有他,只許一個,而那僅有的願望……

我沒有辦法做出任何反應,只是愣愣地看著他。

他伸出比我大很多的手摸著我的頭,「我先走了,明天再來看你。」

說完,他就照著原來來的方式蹦下陽台走了。

留下一個讓我久久無法回神的「禮物」走了……

 
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我就知道我逃不了了。

他的眼神中充滿不容抗拒的誘惑,每一秒都在逼迫我靠近他……

無論是他偶爾溫柔的樣子、冷酷無表情的樣子…還是殘忍卻說著愛我的樣子……

他都是我最愛的那個人。

我為他而生,他也為我而生。

我們都是為了相愛而生。

「今天要幫我們晗兒穿得漂漂亮亮的,晚上的宴會很重要呢!」

女人一邊替小男孩套上白襯衫一邊說道。

小男孩睜著又圓又亮的眼睛看著母親,有些懵懂。

一大早就看到全家上上下下都在忙著打掃、佈置,而自己都一直待在房間裡面什麼都不知道。

十歲的鹿晗穿起量身訂做的銀白西裝顯得氣質出眾,再加上他清秀又巴掌大的臉蛋,靜靜站著就像個精緻的娃娃。

「媽媽,今天誰要來呀?」鹿晗的表情一向很溫文儒雅,嘴角帶著微笑。

女人摸摸鹿晗的頭,「今天你叔公要來,順道替你慶祝生日啊!」

生日?對了,他都要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呢……

過去的生日父母都不在家,鹿晗也就沒興致慶祝什麼生日了。爸爸很忙,是個大企業家,為了鞏固爺爺留下來的事業所以很努力;媽媽也很忙,是名外交官,常常都到國外去工作。

鹿晗是個懂事的孩子,知道父母的工作狀況所以從來不吵著要父母為了他的生日而趕回家,只是說不寂寞是假的……

小小的鹿晗總是一個人坐在房間,把燈關上後自己對著牆唱生日快樂歌,然後默默流淚……

這次,不但有爸爸媽媽在,就連好久不見的叔公也會來替自己慶祝生日,鹿晗終於露出了很久不見的燦爛笑容。

到了傍晚,鹿晗的叔公一家人來了,鹿晗很乖巧地站在門口迎接客人。

突然,鹿晗對上一個陌生孩子的眼睛,頓時愣住。

見鹿晗有些疑惑,叔公笑著解釋:「晗兒沒見過他吧?他是叔公的孫子喔!鍾仁啊,快跟哥哥打聲招呼!」

名叫「鍾仁」的孩子沒有答話,只是一直盯著鹿晗看,面無表情。

鹿晗被盯得有些尷尬,只能尷尬陪笑。他有這麼討人厭嗎?

老人見孫子不說話,有些傷腦筋,「你這孩子真是……晗兒啊不好意思啊,這孩子本來就不太愛說話,原諒他吧。」

鹿晗趕緊搖搖頭,「沒關係的叔公,趕緊進來坐吧!」

鹿晗瞥了男孩一眼,發現那男孩還盯著自己,便趕緊移開視線。怎麼才第一次見面就這樣看他?他真的有長得這麼不討喜?

聽了大人的談話後,鹿晗才知道原來這莫名冒出的弟弟是他叔公收養的孩子。老人在幾年前死了獨子,也就是鹿晗的表叔,鹿晗的表叔一直沒有結婚,所以也沒留下孩子,老人說因為覺得孤單所以才領養了孩子,將他名字取跟兒子一樣叫金鍾仁。

這中間鹿晗一直在偷偷觀察金鍾仁,發現他只是一語不發地低著頭吃東西,完全沒有任何反應,偶爾抬頭就盯著自己看。

鹿晗不知到金鍾仁的眼神到底是怎麼回事,不友善卻也不是真的恨意。雖然他脾氣好,但也不能老用那樣的眼神瞪著自己吧?

鹿晗越想越氣,那人究竟憑什麼用那種眼神盯著自己看?鹿晗忿忿地咬著吸管,卻不敢把情緒表現得太明顯。

他沒有發現,對面的男孩微微勾起的嘴角。